为了救回弟弟和母亲,我被迫嫁给精神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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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语:亲友们将小成和罗晶拥进洞房以后,忙着去吃宴席。经历过饥荒与绝望的人们,热衷于冲喜这种事,毕竟是难得的热闹事。





身体硬朗并且嗓门洪亮的刘木匠,突然病倒了。

这是1981年夏天,浙江西部小县一条小巷中,聚居着一群手艺人,木匠、篾匠、泥水匠,还有杀猪和打猎的。

我家和刘家仅有三十步距离。刘家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小成,他面目清秀,性格执拗但胆子很小,我们关系很好。他姐姐小美,年长两岁,长相漂亮。

爷爷刘木匠病倒时,小成刚满十二岁。技艺高超的刘木匠,以打造棺材为生,谁家有人过世,都得找他打上一口结实的棺材。他的木器铺里堆满棺材,终日不见光,甚是吓人。

刘木匠彼时六十一岁,平时喜欢喝酒,得病前每顿饭都能喝下八两白酒。这天早晨,他起床后正要吃早饭,突然感觉到头有点晕,还流了一点鼻血。他摸着自己的头,告诉家里人,这些日子太累,可能得休息一下。

刘木匠总是昏睡在床,旁人怎么叫唤,他也不回应。家人带他去医院做检查、打点滴,或是用“壁虎熬冰糖”等土法,都没能让他恢复精神。旁人认定,刘木匠气数已尽。

不久后,刘家人开始为刘木匠操办丧事。刘家客堂中央摆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,是刘木匠一年前替自己打下的,油光锃亮的黑漆,画满鹤、鹿、松、柏等图案。棺材边上立着五六个花圈,前面的案桌上点着两支白蜡烛,供着扎起黑纱的遗像——刘木匠笑眯眯的样子。

刘木匠的家人和亲戚,个个披麻戴孝。小成跪在棺材前,折着纸钱,沉默不语。次日,人们磕头、烧香、祭酒……在鞭炮声中,八名精壮汉子喊了一声号子,抬起棺材。一名道士把小成抱起来,让他叉开两腿骑在棺材背上。根据家乡风俗,家中老者去世出葬时,必须要有孙子“骑棺相送”,寓意后人会当大官。

小成高高地仰起头,东张西望。小美也想坐在棺材背上,她父亲刘贤民,狠狠瞪了一眼,呵斥她:“去去去,女孩子凑什么热闹?”引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。

丧事结束一段时间后,我在刘家门前碰见刘木匠,他恢复了以往的神采。原来那次丧事是假的,只是在道士陈大师指示下举行的“欺骗索命小鬼”的仪式。



往后几年,小成读书不怎么上心,但由于机灵聪慧,他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。

小成被县城一所重点高中的快班录取,而我只考进乡下的一所普通高中。我就读的学校离县城有60多里路,两星期回家一次,每次回家都得找小成说说话。

一个星期六,我刚回到家,小成就满脸喜气地上门来,轻声告诉我:“我和一个女生好上了。”

这个女孩是他同桌小欣,成绩优秀。他们二人一起讨论难题、背诵课文,时间一久,萌生了爱意。

次日,小成学校开运动会,他把我也叫上。我们站在操场一角,他偷偷指着远处一名准备参加跳高比赛的女生,说:“她就是小欣。”小欣五官清秀,个子修长,很出挑。

两人暗暗发誓,要考进同一所重点大学的同一个专业。可就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,小欣出事了。

小成和小欣约好,一起骑车去乡下郊游,缓解紧张情绪。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,沿着乡间公路,骑车,唱歌,有时你追我赶。在一个转弯处,小欣被一辆大货车卷到车轮下,还没送到医院,人就已经断了气。

我去探望小成。小成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躺在床上,枕边放着一张小欣的照片,已经被泪水打湿。他一病不起,终日躺在床上,没再返学。高考前,小成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,正值炎热夏天,他身上却覆盖着厚厚的棉被。

父母刘贤民和顾水花,背着脸色苍白、眼神空洞的小成,远赴北京、上海、杭州等地的大医院求医,也曾寻访土郎中,但小成都没有好转。

这时,村中出现不好的传言。有人说,死去的小欣独自一人很寂寞,天天夜里托梦给小成,让他去陪她。有人说,当年刘木匠夺走了孙子的寿命。

小美根本不信这些传言,天天嚷着要带弟弟外出治病。长辈们坚决不同意,因为他们再次想起了陈大师。



陈大师再次被请进刘家。他看过小成,埋头狠狠抽着香烟,一副很为难的样子。

刘贤民递上几张钞票,陈大师把钱推回去,说:“这事实在有些难办。”

“大师,你救小成一命吧,他毕竟还年轻。”刘贤民哭着说。

陈大师犹豫一会儿,才开口:“地下有一女鬼天天缠着刘小成呢。刘小成是年方十九的青头小伙,应该置办红事冲喜。赶紧找个女娃子来拜堂成亲,冲冲邪气,也好让女鬼死心,放过他。”

刘家人对陈大师这番话深信不疑,但他们都犯难:凭刘家的条件,如果小成身体健康,找个姑娘结婚不是难事,但现在他成了“药渣子“,谁会愿意呢?

于是,刘家人打起了小美的主意,打算用她来给小成换亲。过去,很多人家的儿子娶不上媳妇,儿女双全的人家,会用自家女儿换来对方女儿,作为儿媳妇。

顾水花不忍心,刘贤民咬着牙,劝说妻子:“小成如果没了,我刘家就断后了。”随即,刘贤民放出风声出。没过几天,城西一户罗姓人家上门提亲了。

罗家有一儿一女,女儿罗晶,时年二十岁,在一家化肥厂工作,长相甜美清秀,有很多追求者。

儿子罗炎,时年三十岁,精神不正常,大家都叫他“罗花癫”。罗炎前些年喜欢上县越剧团的一名女主角,只要有女主角的戏,他每场都看。

那女孩根本就看不上罗炎,说他“赖蛤蟆想吃天鹅肉”。罗炎对女孩穷追不舍,对方很害怕,到市里工作,避开罗炎。罗炎爱而不得,落下了病根,精神变得不正常。

每年春天,罗炎的“花癫病”都要发一次。他身穿一件花衣服,在街道上游来荡去,看到漂亮女人就笑嘻嘻的,有时甚至裸露私处,经常因此被人打得鼻青脸肿。春天过去,他便恢复正常人的状态。

罗家听闻城东刘家要换亲,很快和对方达成协议:罗晶嫁给小成,小美嫁给罗炎。 事情在双方家长谋划下,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小成和罗炎,无感无知,任由父母摆布。小美和罗晶,却不肯听从安排。

顾水花原本不愿将女儿嫁给罗炎,但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协议,只好进行下去。她手拿一瓶农药,走到小美的床边,说:“小美,你看我手中拿的是什么?”

“妈,你想干什么?”

“求求你,救救你弟弟。如果你不答应,我也不活了,反正你弟弟死了也需要有人照顾。”顾水花说,“再想想,如果你嫁给罗炎,他说不定就被治好了,你不是也能过上好日子吗?你救下的是三条命啊。”

母亲以死相逼,原本冷静理智的小美却只好接受安排。

罗家父母则通过“绑架”来劝说罗晶:“你的命是你哥救下的,现在你应该回报,何况又不要你的命。”年幼时,罗晶在河边抓知了,失足落入湍急河水中,是罗炎救起了她。

家人反反复复说着这件往事的细节,罗晶的心理防线也崩溃,答应了这门亲事。

刘罗两家,商定于1989年的10月1日,举办两场婚礼。



当时我身在外地,听到这个消息后,启程回家。

我问小成:“这是迷信,这是愚昧,你哪里还经得起折腾,看病应该到医院,冲喜有什么用?”

“我这样子,能作主吗?由他们去吧。”小成气若游丝,苦笑一下,说,“有件事我想求求你,能偷偷带我去看一下小欣吗?”

第二天下午,趁着刘家人午休,我把小成接出来。买了一些鲜花和蜡烛香纸,我用自行车载着小成朝小欣的墓地去。

小欣的坟墓位于一处朝南的山坡上,前面是一大片开阔的田野。秋风吹过,能嗅到空气中的阵阵稻香。

小成周身没有一点气力,我背着他去到墓前。他费力地点燃蜡烛香纸,献上鲜花,眼泪哗哗地往下流:“对不起,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……”

沉默地待了两个多小时,小成才招呼我送他回去。

10月1日,我来到刘家,陪着小成。大红的喜字,飘荡的灯笼,成串的鞭炮,喜庆的唢呐……小成被人摆布,从头到脚装扮一新,苍白的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,黑薄的嘴唇也涂上了口红,胸口还佩着一朵绢花,一眼看去,确实有一些喜气。

陈大师在大堂吆喝结婚彩辞:“立得香火在厅堂,好事成双福寿全。今日洞房花烛夜,恰好龙凤配成双。一拜天来二拜地,三拜祖先父母亲。夫妻对面来朝拜,金童玉女一起来。一对红烛两边摆,八仙寿星下凡来。大红喜字送新郎,新郎新娘入洞房。”

亲友们将小成和罗晶拥进洞房以后,忙着去吃宴席。经历过饥荒与绝望的人们,热衷于冲喜这种事,毕竟是难得的热闹事。

经过这一番折腾,小成精疲力竭,躺在床上休息。罗晶低头独自坐着,脸上妆容被泪水弄得一塌糊涂。



我从亲人和邻里口中得知,小成和罗晶的婚姻生活很寡淡。小成不愿面对罗晶,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,几乎没说过话。他眼神空洞,越发消瘦了。罗晶知道小成的遭遇,觉得他可怜。同时,她内心满是怨恨,若非被家人逼着给小成冲喜,她会有更好的未来。

1990年的2月底,结婚5个月后,小成去世了。没人能说出小成的真实死因,有人说是重感冒,有人说是抑郁症,有人说是自杀。

小成死后,罗晶仍住在刘家。她的漂亮面容逐渐凋零,脑袋低垂并且目光躲闪,像受惊的猫一样喜欢贴着墙根走,从不跟人打招呼,也不跟人打交道。

曾有一次半夜加班回家路上,罗晶被一个男子拖到路边,欲行不轨。男子仔细一看,发现罗晶像个橡皮人,毫无表情任其摆布,被吓得不轻,赶紧跑掉。虽然罗晶没有被强暴,但街里邻居还是有闲言碎语,明里暗里排斥她,并说她克夫。

这些不幸,并没有影响罗晶对公公婆婆的孝顺之心。她勤快,烧饭、洗衣、搞卫生,都挑在自己身上。刘贤民和顾水花夫妻俩,不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,护着自己的儿媳妇。

嫁入刘家十年后,罗晶三十二岁生日那天,刘贤民和顾水花做了一桌好菜,给罗晶倒上半杯酒。

吃过几口菜,夫妻俩对罗晶说:“孩子,你为小成守了十年,够了。委屈你了,现在我们想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,风风光光嫁出去。”罗晶听完这席话,马上哭嚎起来,像是要把多年的心酸和委屈一并发泄出来。

经人介绍,罗晶结识了一位姓张的中学语文老师。张老师比罗晶年长一岁,经过一段时间接触,罗晶觉得张老师老实厚道,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人。张老师后来得知罗晶的过往,他觉得罗晶吃了太多的苦,自己应该好好待她。

2000年5月1日,刘、罗两家再一次聚到一起,给罗晶和张老师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。二人的生活过得也挺好,一年后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。前几天,罗晶的女儿刚刚参加完高考。

至于另一对因换亲而结合的夫妻,多年来生活还算稳当。

罗炎娶了小美以后,没再犯过病。原先罗炎无事可做,后来在小美和公婆的商量与劝说下,做起了百货生意。

生意越做越大。结婚两年后,罗炎在县城中心地段盘下几间店面,从零售过渡为批发。五年间,罗炎发了财,小美生下一个男孩。



前些日子,母亲身体不太好,我回老家去看望。我从母亲口中得知,现在冲喜的人少了,也几乎没再有换亲的悲剧。仿佛往事如烟,以往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
这次回乡,我又看见了刘木匠。自从小成死后,他变得有些木木呆呆。九十九岁的他,瘫痪在床,没法再打棺材了。

而刘木匠为自己打造的那副棺材,已经在二十九年前给了小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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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马朝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