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混混当了30年“夜市市长” 摊主每人都有一两百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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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叔不再年轻,每晚六点到次日凌晨六点,他将自己套进松垮的蓝色制服走在夜市里。他是夜市的管理者,夜市是他的江湖。

讲述南宁中山路夜市的纪录片《九叔》走的是硬核风。这里的夜市美食的形象不再令人垂涎三尺;大多数的时候,人情冷暖是泡在混乱的夜色、酒精和争执之中。

纪录片《九叔》海报。

“夜市市长”、“杂毛狗”、管理员001号

九叔说,夜市是他用拳头生生“打出来的”。俨然江湖老大的味道。

夜市管理员003号、他现在的女朋友小杨说,九叔七岁父亲去世,母亲改嫁。从小自己生活,捡柴捉鱼卖。因为挖煤卖,被关了一年。后来因为“破坏森林”,又被抓进去劳动教养一年。再后来,劳改农场要撤销。领导说,你回家吧。他说,“我不走,我没有家。我妈不要我,我想待在这里。”

九叔有着坎坷的经历。

九叔离过一次婚,和他认识多年的摊主六叔说:“迁就不了他的人,肯定被他休掉”。

“他这个人,就是人家说的,杂毛狗要顺着捋,不能从屁股捋上来,当心他咬你一口。”

六叔这样评价九叔的个性。

影片里关于九叔的过去和评价,无从考证,寥寥几句,信息量却很大,但这些信息在影片的后半段出现时,会让人忍不住叹一口气。

在这之前,镜头一直跟随着九叔。他坐在狭小的房子里穿着制服戴着红袖章介绍自己的工作;他领着管理员阿东和小杨,板着脸冲着夜市的摊主大声叫嚣收租;他穿着白背心坐在一张办公室桌旁边教训着早退的员工,“我火大了,就辞退你们!”他还在夜市的摊位上打牌喝酒吹嘘自己,然后醉醺醺地被管理员阿东搀回去。

这绝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人。但也不会令人讨厌。

“这个世界,我会怕你?”

九叔的确有很多缺点,满口脏话,夜市人员鱼龙混杂,九叔的管理方式江湖气极重。

中山路并不是一个外来介入的文明执法可以轻而易举走通的地方。如果没有“夜市管理员001号”这个临时的身份,九叔会是他们中的一员。可是,管理者的身份给了九叔一个与夜市之外的管理层的连接出口,穿上蓝色制服,戴上红色袖章,他就被赋予一种官方色彩。

官方文件的几行字,形成规章制度并不会明确要求管理者怎么做,九叔需要自我消化,以极为江湖气的方式实行,他的方式让冰冷的规则变得极为内洽,像是在天色暗下去后,就自成一个世界。

可是大家都知道,夜市从未脱离控制。

九叔自然是在这种被赋予的权力中受益。他蹭吃蹭酒,儿子在夜市买单的行为在他看来十分懦弱。

但他同样用自己的方式让中山路夜市在政府的允许下合法存在下去。他收取的摊位费数额不低,他所管理的摊位空间直接影响着摊主的盈利。

夜市的力量不可小窥,若是一个摊位的消失,就意味着好几个人的失业。

“他妈的,这个世界我会怕你?”九叔说。

想赚钱?就得不要命!

中山路的白天一片萧瑟。

早上五点,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清理完摊位附近留下的垃圾,晨光微熹之下,中山路了无生趣,它像宿醉了般,散发着难闻味道。

道路清理完,中山路就回归它的素颜模样,车辆摩托偶尔穿梭而过,经过的人们没有谁会为它停下脚步。

到了晚上,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时空,热火朝天,鲜活动人。摊主们忙得热火朝天,累到说不出话来。他们使劲招呼客人,偷偷将摊位往外再挪一点,以争取容纳更多的客人。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,他们拼命占领更多的空间。

《九叔》中的中山路夜市,没有空间去盛放像深夜美食主题的影视剧中的情绪,这里只有味蕾的满足和酒精的麻醉;它也没有镜头去呈现夜市小吃的诱人,相反,烧烤摊上的烧到半空中的大火,焦黑的砂锅里翻滚的白米粥快要溢了出来,还有刚被杀了、鲜血淋漓的鳄鱼。这些都不是诱人的画面。

影片中有一个场景,摊主忙到抱怨说,“一好卖就忙得要死”。九叔站在旁边说,“就是啊,你要人家钱,人家要你命,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。想赚钱就得不要命。”

摊主一边数钱一边说,“你相信吗?我起码十几年没在家吃年夜饭了。十几年了。这里的人太拼命了,365天都不休息一天。”

他们累到瘫坐在椅子上,扒拉几口饭菜,喝上二两酒,没有酒,就撑不下去这累人的夜。

“这里谁没有一二百万?”

若把夜晚的中山路比作江湖,这个江湖自然也是藏龙卧虎。

鸡姐是《九叔》中第一个登场的摊主,画面里,她点燃一根烟,抽上一口,翘起腿,表情傲然地说:“这里谁没有一二百万?各个都有钱。谁没有靓房靓车?”

鸡姐说自己好赌。2008年输了280万,身上分文没有。欠下40万赌债,和债主讨价还价。

当时,中山路的其他摊主觉得鸡姐这次再也翻不了身了。鸡姐敲了敲桌子,毫不客气地说,“翻不了身?两年之内翻给你们看!”后来,鸡姐在一年内就还清了40万赌债。

她一会儿愤怒地骂脏话,一会儿嘴角上扬,露出精明的笑容。但站在摊位前的她一改霸气,用温和的普通话招呼着来往的行人,“美女,吃夜宵吗?”可是温和语气也盖不住她脸上的那股精明。

行走江湖,鸡姐有自己的一套方式。

六叔和老婆阿群在中山路上也有自己的一个摊位。他说,这个摊位主要就是供孩子读书。阿群在一旁嘀咕,“读大学又读研究生,能不花钱吗?还要买房子。”

过去,六叔有着一个店面,他们卖烤鱼,一晚上能卖上一百来条,人们排着队吃。后来店面被拆了,他们便在中山路上摆起了摊。生活还要继续。

六叔和九叔有着相似的前半生。小时候撞上“文革”,因为爷爷是开铺面的,被划成资本家。后来全家下放农村,13岁回来后就开始当临时工。

“以前穷,整天想着钱了。你想你的钱,我想我的钱。就学会了赌。我劳改三年,就因为打牌赌钱。一不偷,二不抢,就这么整了我三年。”说着说着,他就露了一手牌技。

像九叔、鸡姐、六叔,这群活跃在夜市的人,他们在夜市题材的影视和新闻中从来不是主角,而他们身上却往往藏着生活的真相。

生活的真相,是九叔的那句,“你要人家钱,人家要你命,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。想赚钱就得不要命。”是鸡姐对自己的坚信,“两年之内翻给你们看!”是六叔的那声叹气,“我们这代人苦过来的,苦啊。”

是夜市街头那具血淋淋的鳄鱼。

夜市的生命力在夜色中活下来

夜市的生命力不是向阳而生,而是在黑暗中活下来。这是过去影像资料里所缺失的一部分。而纪录片《九叔》以纪录片这种形式,将镜头朝向这些夜色里生活打拼的人们。

穿着临时工制服面对摊主的九叔,站在离夜市检查、被记者官员环绕的领导老远的九叔,喝醉酒时对着摊主儿子吹嘘自我的九叔,一把抢过迎面而来卖花小女孩手上的花的九叔,抱着外甥逗乐的九叔,还有吼出那句“不服从管理,我有权取消你的摊位”的九叔。

对于管理者来说,夜市这个空间是一个需要被整改的地方;在经营者眼里,这里是养育他们生活的土壤。对于九叔而言,这是他奋斗三十年的地方,这是他为自己挣得权力的地方,他是管理者与民众的一个过渡者。

作为与夜市共生的一部分,九叔身上的双重性透露出隐隐的尴尬。他用力地去回避这种尴尬,一方面希望得到认可,一方面又要寻求到合理的方式让摊主们信服。

每一天他都能意识到,自己三十年的努力,随时都可能会烟消云散。尽管他已经想好了退休,想好了身后事,但这种岌岌可危将九叔和夜市的每一个人捆绑在一起,得以共存。

他们,都是被夜市打捞起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