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卓:药神之后,高贵妃之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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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不是药神》上映11天,票房破25亿元。其中女一号谭卓也因此从文艺片圈子走进大众视野。

演一部戏,学一样本事

北京望京这家拳击俱乐部门脸儿挺小。往地下走一层,才是拳馆。拳毯上,谭卓正跟在一位拳手身后挥舞动作:勾拳,勾拳,直拳,勾拳。

教练在旁掐表,按正式比赛,一个回合3分钟。

上午九点半开始,谭卓就在此地训练,为下一部电影做准备。她将扮演一位年轻母亲——和《我不是药神》里一样,又是位母亲——为争夺孩子抚养权,得赢下几场拳击赛,所以练拳是当务之急。教练实战经验丰富,跟记者解释,“拍电影虽然可以用替身,但百分之七八十都得自己上,动作必须自己做”。

其实不用教练讲,谭卓也会希望“动作必须自己做”。

《我不是药神》花絮,谭卓排练钢管舞

《我不是药神》里,谭卓虽是女主角,但在演员表上,前三位是徐峥、周一围和王传君,排到第四个才是她。但这不妨碍谭卓死命练习钢管舞。先在北京练,开拍后就转战南京继续练,换了三个老师。每次一练就是三个小时,她求速成,所以用蛮力,让老师使劲掰腿。腿部的肉跟钢管互相撵、硬碰硬,得有多疼?谭卓又补充:“而且还得打蜡,增加摩擦。”

一般演员给导演吃定心丸的方法是打包票、立军令状,谭卓常跟新人导演合作,知道作为艺术创作者,嘴上不说,心里其实会担心拍摄效果,所以她的方式反而是:“我先尽量练,最后拍出来如果效果不好,再上替身。”

为了给谭卓增加练习时间,导演文牧野将这场戏放到了最后几天拍。还真给拍成了,没用替身。电影中,东北女人思慧是单亲妈妈,为了给得白血病的孩子治病,流落上海,在酒吧跳钢管舞赚快钱。“身处困境,却不哀怨不诉苦,自己想办法解决。”这是谭卓感受到的角色,所以谭卓更希望自己能用流畅的动作交代这个人物。

《我不是药神》是类型片,侧重讲故事,相比而言花在人物塑造上的力气就少些,但文牧野说谭卓的表演帮他把这部分“从5分补到10分。”

《我不是药神》剧照。卖药终于赚到钱,大家伙儿在算账

拍完这部电影,谭卓开始健身,想将在南京吃出来的体重减下去,目标是瘦8斤,结果减到一半,实在疼得受不了了。医生一看她的脚踝,就说这是软骨碎裂,剧烈运动造成的,她这才意识到,自己为了跳好这段钢管舞牺牲有点儿大。

以前没受过这种罪,谭卓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“太要强了”“是不是该得过且过一下”。接到拳击这部电影后,她又忘了先前的反思,立刻投入训练,像一个久经打磨的坚韧武行。

再往前则是周全导演的《西小河的夏天》。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在1998年夏天的绍兴,男主角是热爱足球的10岁男孩晓阳,他在这个世界杯之夏迷上皮耶罗,同时又目睹父亲出轨、父母不和、邻居爷爷突然告别等一系列事件。周全告诉记者,当初去找谭卓,是看了她主演的《小荷》,觉得“谭卓的表演撑起了整部电影”。他把剧本发过去,请她出演会弹吉他、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。谭卓自己看上的角色是晓阳妈妈,“没想到年轻女演员会愿意演一个10岁孩子的妈妈”。

《西小河的夏天》剧照

晓阳妈妈在越剧里扮小生,正要争夺梅花奖,是整个镇子的焦点。谭卓不仅要学习越剧演员在舞台上的一颦一笑,这种身段还要融入日常生活里,不是易事。最后拍她在戏台上表演时,取景上半身,因为“脚下的功夫没有10年是学不像的”,但谭卓还是穿着10厘米高的靴子在闷热不透气的练功房里苦练了两周。

《西小河的夏天》成了2017年釜山电影节唯一获奖(KNN观众选择奖)的华语电影。最后呈现的电影中,周全将重点放在了三代男人的成长上,谭卓的戏份因此剪掉很多。周全内心希望“谭卓能火”,这样他就有机会出一个导演版,让大家看到谭卓那些戏。

“还没红”的女演员

人们对演员的一个先入为主的偏见是,“你说你不想红,那是因为你还没红”。所以像谭卓这样“还没红”的女演员有时也挺不得已,比如会不断被问及“你怎么看流量明星”。

同一个问题,谭卓被问了五六年。2013年,谭卓成了舞台剧《如梦之梦》的女主角。这部赖声川导演的舞台剧比一部大制作商业电影拥有更多明星:胡歌、许晴、李宇春和金士杰。谭卓开始被放到这些人当中反复观摩对比,人们发现,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演员竟然还入围过戛纳影后,从这一年开始,人们追着她问这段过往。尤其是,这几年的风气,走戛纳红毯有没有作品成了人们臧否明星的一个标准,而谭卓当年却悄无声息地走了红毯。对照之下,既惋惜“珍珠蒙尘”,有时也不免有另一层言下之意:你是怎么混到这个田地的。

《如梦之梦》每年演出一轮,越往后演,外部环境愈发进入一个流量明星的时代,身处其中的谭卓也愈发感受到压力,不是受裹挟的压力,而是人们刻板印象的压力。相比于“我对名利没有渴望”,人们显然更倾向于相信演员宣示“我想红,我终于红了”。

谭卓(右)在《如梦之梦》

直到今年,谭卓参演的电影一下上了三部:《暴裂无声》《西小河的夏天》,以及近期最受关注的院线商业片《我不是药神》。人们总算作罢,转而开始追问她的童年和成长。

谭卓出生在沈阳,从小漂泊,跟着母亲工作调动几次转学,最后终于落定,在河北大学读完表演专业后,与母亲一起定居北京。她因此称自己是“新北京人”。她时常素颜,见导演也不改作风,周全第一次见到她也感到意外,他在美国学习电影,没想到国内也有这派风格的女演员。

2017年初,《如梦之梦》演出第五年,记者曾在北京保利剧院后台采访了谭卓。演完已经是夜里11点多,她还是很亢奋,聊了一个多小时。

《如梦之梦》是谭卓的时间坐标轴。2013年以前,谭卓基本没从拍戏挣到过钱;演顾香兰这个角色前,她接戏拍戏尚懵懂。经纪公司替她拿到这个角色,而谭卓自己还在威尼斯赶行程,顾不上看剧本。当时她主演了年轻电影人刘姝的处女作《小荷》,该片入选2012年威尼斯电影节“国际影评人周”,她在威尼斯给刘姝做“兼职”制作人、宣传员。她要到国内媒体的联系方式,挨个儿给人发信息:“我是谭卓,邀请您来看我主演的《小荷》。”

等到读了剧本,她才意识到顾香兰是整部戏的叙述动力,戏份吃重。她与许晴分别扮演这位上海天仙阁头牌名妓的青年时期和成年时期。

表面上看,谭卓有大姐范儿,爱照顾人,乐意给朋友拿主意。一帮朋友去吃烧烤,一直在烤肉的一定是她。给剧组买咖啡,她得精确到每一个司机,确保一个都没落下。有一回一个朋友紧急给她打电话,让她赶紧给“马上要买的袜子颜色”拿主意,这个时候她才反省,爱护朋友是不是做过了头。

即便她对未来的设想是“最想演黑帮片”,那也不是想演黑帮老大的女人,而是想演黑帮老大。所以,顾香兰这个角色的心性与她本人之间隔着沟壑。故事行进中,顾香兰需在王德宝和伯爵之间做选择,一个是与她相爱的少年,一个是可以带他去法国的贵族男人。谭卓最开始感到“这场戏处理不来”,心里不认可顾香兰的这个选择,所以有一回演到这一幕,金士杰拉着她手要走,谭卓死活不回头,“我当时心里还是爱着王德宝,觉得这场戏演不了了”。

源自顾香兰的压力不止于此,这个角色身上有许多使谭卓吃不准摸不透的地方。她问赖声川导演,这个角色该怎么办?导演不多讲,只告诉她“角色交给你,你自己来负责”。那一年,她自己的生活里还有不便倾吐的感情问题,她在自我和戏中角色之间辗转。《如梦之梦》第一年亚太巡演,谭卓每晚都得与同剧组的另一位女演员同屋,方能入睡。但夜里还是会起来,哭着给扮演王德宝的闫楠打电话,聊角色怎么突破。

《如梦之梦》演到第三年,谭卓突然理解了跟王德宝分别的重场戏:“她是上海头牌,什么好的没见过。她是有欲望的女人,她一定会选择跟伯爵去法国过更好的生活。”这种理解投射到自己的生活,她的前经纪人周丹感受到的是,“肉眼可见,谭卓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了”。七八年前,周丹刚开始跟谭卓合作,在大连拍戏,觉得她“不太跟人说话,最多拍完去操场走几圈”,没想到现在会跟《药神》剧组玩儿得这么好,“整个人都打开了”。

《我不是药神》首映发布会上,谭卓第一次看片,“哭得嗷嗷的”,左边王传君右边“黄毛”章宇合力按住她,“冷静点,控制自己”。结束后上台,因为哭得太厉害只好一言不发,同台者取笑:“还没见过电影发布会女主角一句话不讲的。”

与此同步打开的是选剧本的心态。当时谭卓所在的经纪公司,将资源都砸在一位流量明星身上,常常就是谭卓和周丹二人,组成作战小组。谭卓被娄烨选中主演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时还非常懵懂,一组人马去戛纳同样如此,反而是电影节的氛围给她留下深刻烙印,连带地,她爱上欧洲电影。周丹回忆,谭卓曾经要求她去找法国女演员于佩尔的所有电影来看,信誓旦旦:“我们也要像她那样接电影,而不是接个活儿演完就完了。”

谭卓做到了她对自己的期许,连徐峥都跟她感慨:“羡慕你没接过烂片。”

《暴裂无声》里谭卓戏份很少,角色趋近于“功能性”,但她还是被忻钰坤这位年轻导演身上饱含的新鲜创造力打动。在谭卓并不丰盛的作品中,年轻导演的作品能占去一半。“一个导演前几部作品里的那种创造性非常宝贵,本来国内冒出来的导演也不多,如果剧本和创作团队好,就不愿错过。”

谭卓在《暴裂无声》

《小荷》相当于零片酬,《西小河的夏天》预算也有限,谭卓乐意用商业逻辑以外的另一套标准面对这些作品。

演艺圈经历过“抠像拍戏”等状况后,市场在反噬,观众和市场对好演员的渴求甚至有点过猛。男演员可以等,女演员呢?谭卓从影十多年,也接了她的第一部电视剧,于正监制的《延禧攻略》,在里头扮演高贵妃,小心翼翼,给自己一点试探。周全和周丹都觉得,这是谭卓努力在做平衡。

“我在做我想做的事”

三联生活周刊:近几年在表演上你有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刻吗?

谭卓:《我不是药神》里有一场戏,两个用药家属来找我们,问是不是我们的药有问题,我们几个就在那儿跟他们掰扯。我在剧组里不算条数多的,但这场戏导演反复说不行,不停地否定我。到后来所有人都开始在那儿教你。我本来是比较有服务意识的,尽量满足导演的要求。但就这一句台词,拍了得有三四十条。拍到后来我真的自我怀疑,我想我这是怎么了,为什么这种情况会发生在我身上,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演员?

三联生活周刊:这个过程中你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?

谭卓:我就觉得非常煎熬。我一方面给自己做心理建设,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被这些否定干扰,不要因此失去自信,要认识到演员总会遇到够不着的地方。同时,还告诫自己不要产生其他情绪,不要质疑别人。因为这两种情绪都会影响你的表达,你需要在一个很放松的状态下才能克服这些困难。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解决当时那个窘境,结果,原来他们一直在“耍我”,那天是徐峥老师的生日,大家在等蛋糕,就用这场戏拖着。其实这场戏早就过了。

三联生活周刊:当初放弃播音主持,除了要读大学,还有别的原因吗?

谭卓:一开始比较懵懂,中间的过程,好像是有自我实现。因为很风光,受瞩目,有很多慕名追求者。后来我就发现,特别不喜欢这个工作,我觉得说话过多,而且说的不是自己想表达的。

谭卓

三联生活周刊:后来选择表演,这是自己想要的吗?

谭卓:高中的时候,我已经明确自己不要做主持人。当时河北大学的校长知道我,他说,你考我们学校吧,来读表演系。我就想,表演这工作还行,一边赚钱,一边还能四处游玩。去考北电、中戏的孩子,对表演是有概念的,我不是,我是很偶然的。我们的出发点不一样,比如说考这些学校的人,想学表演,想进入这个圈子,想成为明星,他们方向清晰、目标很强,那我就完全不是这样。

三联生活周刊:这听上去不够努力?

谭卓:我一直就不够努力。我从业十年产量不高,一年拍一个戏。我如果努力,就不会像今天这样,很多潜能没有完全展开。

三联生活周刊:《我不是药神》会成为你的临界点吗?

谭卓:这么一个题材能做到这个程度,首先能上映就很不容易了……我的一个好莱坞朋友看完这个片子,特别激动,还给我发信说“中国电影有希望了”。可想而知,它不是一个常规意义的好看的电影,它的意义和分量是不同的。所以我觉得能参与这么一个事儿,这里头有你一笔,挺牛的吧!“我年轻的时候……”未来都能这么吹牛。

三联生活周刊:男演员可以等,30岁不红,还有40岁、50岁,残酷的是,这个市场没有给女演员相应的成长空间,你会因此而焦虑吗?

谭卓: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只是演员。我以前出去(国外),都不说自己是演员,这话挺难理解的吧?你看,我演戏这些年,作品非常少。大家当然因为我演的作品,将我的社会属性归类为“演员”,但我自己不是这样做自我认同的。我没有按照演员的职业生涯走,没有遵循这个行业的轨迹。我在做我想做的事。有时候这件事是在电影里扮演一个角色,有时候做我的艺术作品。这也是我会跟杨福东导演合作《明日早朝》的原因。别人会觉得,这个女演员为什么要去做这样一件名利都不收的事,但我能跟杨福东这样我非常佩服的艺术家合作,简直太高兴了。不能仅从演员或者明星的维度去看待这些选择。